饭磁

活着多好,多少心可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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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轩窗

夕日渐沉,一台花轿经过客栈门前,送亲的队伍身后一路影斜,尘土嚣嚣。好事的半大孩子多数涌上街头看热闹,店里裕有余力的旅客嘁嘁喳喳,无一不在交头接耳。


"诶,听说了吗?"


"说什么?知府嫁女,此事还能有谁不知啊?"


"知府倒真是个硬骨头,什么时候嫁闺女不好,赶在这当上……啧啧,是吉是凶,真不好说。"


先一人一探身,愿闻其详。


"哟,你还不知道?就那,那个,采花贼啊!"


"啊?"


"老兄刚到本地吧?这采花贼在华北一带闹了个把月了,隔十天作一次妖,专门祸害那知书达礼、艳名远播,新出嫁的大家闺秀,赶在人洞房花烛,把些个小娘子先✘后杀……"


送亲的锣鼓远了,座头旅客的余音没收住,店里客人个个朝他扭头。那人打住话头,低头饮酒。"唉,不说也罢。"


"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按理说也该有人管管!"店东头一粗壮武夫一掌拍在桌上,一盘花生米一震。


"谁说不是,哎,叫我说,要是翠云山上的何思坦何大侠人在此地就好了。"


"那何思坦不过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就敢称大侠,太抬举他吧?"


"你这话就错了,何大侠打从两年前艺成下山,给老百姓办了不少公道事,行侠仗义,除暴安良,那个大祸虽说没撞到他老人家手里,小善着实也行了不少,江湖之上哪个不佩服?俗话说,成名都要趁早,有志不在年高嘛!"


"我听说,何大侠有一块宝玉,一把宝剑,宝玉是他小时候自己带来,宝剑是他18岁那年翠云山论剑,在年轻一代弟子中拔得头筹,师父给他的。嘿,那真是宝刀归胜手,美玉配英雄!"小二看完热闹,意犹未尽,回身加入讨论,"你看人家这命。"


"还美玉,美得你!他那玉有哪个见过?"


"美玉何大侠贴身戴着,别个怎么能见?要是他翠云山上的师兄师弟嘛,那说什么也要借来把玩把玩。"


"越说越离谱,你看我像他师父还是你像他师弟?以讹传讹,道听途说,有些人真拿自个儿当贾宝玉了!"


"我,我又不是何大侠!你要不信,自己找他去问,哼,只怕人家还不知您老兄是哪位呢。"


"死孩子,胡说八道!"掌柜的见眼看要吵架,球也似的个身子从柜台后崴出来,手持鸡毛掸子,眼瞄小二屁股,小二见势不对,脚底抹油溜了。"几位大爷吃着喝着,小菜缺了,蔽店管够!"


"那你倒说他这当儿是在哪呢?"


"店家结账!"


店堂一角孤身坐着一青年旅客,看着是个糙人,于窗外敲锣打鼓店内风雨纷纷听而不闻,深埋其头,呼呼噜噜,大吃大嚼,这会把嘴一抹,高叫结账,抬杠的那位被他大嗓门一噎,都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小二殷勤送他出门,身影遮住他轻捷的步伐。这青年离开客栈几步,步履益快,竟嘻嘻傻笑起来。他到底是个孩子,还是个心里不装隔夜事的乐天派,听人一口一个大侠地夸自己,不高兴是假的,脸上越置身事外,心头越是雀跃。数日以前他人在邻省,听闻此地大盗作怪,快马加鞭,且行且访,从街头巷尾以至事发家里小厮口中零零落落的信息大致整理了采花贼的作案习惯,武功路道,体貌身高等等重要不重要的线索,内容虽难免众说纷纭以偏概全,但究其中心,不外此人人面兽心,手段残忍。及到自己家乡附近,他注意到采花大盗一路东行,作案的时间和地理间隔都很有规律,加上本地知府千金佳名素著,大婚在即,断定下一宗案件就在今夜。他不怕信息有纰漏。他艺高人胆大,什么都不怕,今晚就要会会凶徒,看看这老贼的黑心值几斤几两。


婚宴是流水席,本地乡绅豪富风流墨客自然登堂入室,何思坦就同赶来凑热闹的好事子弟露天凑做一席,偷眼打量新娘的父亲,本地知府大人。这人确实像有些胆气的,这当儿酒不醉人人自醉,国字脸上满面红光,兀自与人推杯换盏,用爽朗的笑声接受一众客人的奉承和祝福,豪气干云,震得何思坦耳朵作痛。


夜幕降临,礼成入洞房,何思坦一侧身绕进小门,几个纵跃跳上屋顶,在暮色掩护下紧贴屋瓦,侧耳收心,细听动静。不久,夜色溶溶,人声渐落,窗纸内红烛高烧,窗下飘落一方桔色的温情。灯花轻声爆响,何思坦全身轻打了个战。他意识到,那是屋瓦的颤动。房上有人!何思坦屏气凝神,一个筋斗贴着屋瓦后滚,双腿正中屋檐另一侧人的脖子。他不及思量,肌肉记忆先于大脑反应,双腿一夹腰上一拧,对方失去平衡,顺势摔了个跟头。何思坦挺腰下捶,却见对方一把短匕首鬼魅般倏忽窜出,在月下闪出一线蓝光,何思坦只来得及一吸肚子,匕首尖端半寸之差错过。他仰身疾翻,双手撑地,两腿后甩,把个夹在腿间的采花贼头上脚下往下一钉。他使了八成劲力,加上采花贼绝不算小的自重,摔在地上,不震得他脚骨立碎,也跑不了跪地求饶。


电光火石之间,何思坦双掌感受到屋顶瓦楞锋利的边缘,手心一痛,中心猛醒。这是洞房屋顶,可不是地面!


采花贼如一离弦之箭,坠崖之鸟,虽有层层青瓦这一挣扎,到底不免给屋顶捅个窟窿,直坠而下。窗下一方温情给他笨重的身影一遮而没,又战战兢兢地恢复跳跃。砸了,何思坦想,我对不起新郎大哥新娘大嫂。他眼睁睁望着无力补救的大洞,一愣,咬牙也纵身跃了下去。


起初掉下去,失重的失真感让他以为自己正经历一个梦境。梦里一切历历在目,而光影声色都和现实有微妙的错位。首先,房内最响的声音不是灯花轻爆,可也不是新娘的痛哭大喊,失声惊叫。除了风声呼呼,就是一二桌椅移位衣衫窸窣的摩擦声,静得出奇。其次,眼前情景纵使何大侠小走江湖三年的经验也无法解释:大红盖头、艳装夺目的新娘,此刻衣袂飘飘,香风细细,舞成一团红云,正以痛打落水狗的干云豪气狂殴采花贼。嗷……痛,妈呀。要命要命。何思坦目睹英姿,饶是自己亲历不少血拼,也不免看得心里脸上一抽一抽。这叫什么,他迷迷糊糊地想,虎父无犬女,老子英雄儿好汉。刘知府看不出来,家学渊博一门清贵,怎么还涉猎甚广,文武双全,连小姐都这么的,这么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知是拜在哪家高人门下学艺?还是刘家绝学,待一夕急用惊艳世人?看倒也像,翠云山上师父谆谆灌输,自己这些年闯荡江湖耳闻目睹,华北武功也略知些皮毛,怎么这一手俏功夫从未见过?我到底要不要趁人家问我要修屋钱之前快跑?一时脑中思绪奔腾,与眼前新娘比快。


新娘珠披霞帔闪闪,回身一脚,今生不修的采花贼脸冲窗棂就要直飞而去。何思坦毁了屋顶念中愧疚的潜意识支配他一腿飞起,拦住采花贼去势,挽雕花窗棂于既碎,而采花贼被这左右夹击抽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不倒翁似的恍惚晃了几下,瘫委在地,出气大过进气声。


何思坦再也忍不住对闺中须眉的一腔敬仰,拱手一拜:“女侠好身手!”


灯花细细,烛影绵绵,女侠如一尊红布遮脸的易安踏雪寻梅像,不动如山。


“在下路过此地,听闻采花贼作怪,专害大家闺秀,小姐出身世家,闺名素著,喜结良缘就在今夜……”何思坦越说越尴尬,“是以在下寻思这恶贼,”他反手一指地面,“可能要不利于小姐,在下就想……不想……”举手一指屋顶。良夜深沉,星光灿烂,小风吹来,透出些许凉意。


“唉呀……别挤别挤!”“里面怎么了让我看看!”“怎么没动静了?”


何思坦此时注意到,新房门外人影憧憧,人声沸沸,且门大有将倾之势,于僵立门边的新娘大为不利,来不及出声示警,一把牵住新娘的袖子,把她拉进房来。


“唉呀!!”


门应声而开,一众男女从门后一拥而出,左边那个是家丁无疑,他右边的看打扮像新郎官,再往后婢女家丁,家丁婢女,最右红装灿烂一个美人目光灼灼,两手紧绞香帕,细看像是个大红盖头。在她身后,一中年贵人双手紧紧攀在美人肩上,眼神焦灼,嘴唇轻颤,豆大的汗珠悬挂脸颊。


艳装美人眼珠在房中一转,露出喜色:“诶!采花贼抓着啦!”她抛帕一跳,转身拉住身后贵人的双臂一个劲儿摇晃,“爹!顾少侠赢啦!我说您不用担心吧!”


那贵官眼神游弋不定,从高手新娘转到何思坦,再到地上委顿之人,再转回去,眼珠一颤,终于像活了过来,泪珠与汗水双落,顺着那张器宇轩昂的国字脸就往下奔。“唉哟我的娇娇啊…………”他瘫在女儿怀里,“可吓死爹了……这些天我一直担着心啊……”


众人跟房内何思坦和(其实无法对视的)高手新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渐渐明白情况,脸色渐趋缓和,眼神趋于促狭,嘻嘻哈哈,指指点点,都笑起来。何思坦低头一看,手里还牵着一截袖子,袖上的镶嵌宝珠灯笼烛影下,一闪一闪放光明。


“大侠……”盖头里传来一个故作娇细,明手啊显憋着笑的声音,“这众目睽睽的,大侠您牵都牵了,可不好丢下小女子不管呀。”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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